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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多年,请勿鞭尸,感谢

 
   

【一莺】被遗忘的那件事

1

“你说的那个老同学就是莺丸教授吧。”

才把钥匙从锁孔中拔出,一期就听见药研这样问。

他的身上带着秋季特有的冷意,夜风顺着门缝灌进玄关。关上门的时候把手已经变凉,可带回的章鱼烧还是热乎的。他喊了声药研,等长得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接过去,才换下一身行装问道:“谁和你说的?”

“平野啊,他看到你们走在一起。”

药研坐在客厅,一手缩在袖子里敲打键盘,另一只往嘴里塞进章鱼烧。茶壶搁在鼠标不远的地方,通透的茶水在玻璃杯中冒着热气,烤得青年的手有些发红。即便单手打字,药研的速度依旧不逊色,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笔记本电脑上荡漾,厚重的镜片倒映电脑屏幕中密密麻麻的字符,一期知道那是他明天要交的实验报告。

“下班时候碰到了。”一期本想否认,而药研的话让他百口莫辩,只好把脱下的外套挂在衣钩上,看着药研大口灌下茶水的动作顿了一声,忍不住提醒:“别喝那么急,会烫到。再说,好的茶叶只有慢慢品尝才有韵味。”

药研推了下眼镜,又把头埋下:“我只想提神,不然明天就没法及时上交报告啦。”

一期从厨房取出配套的茶杯,回头望向药研使用的杯子,转而换成和他一样的款式。茶叶顺着水流沉到底部,沉淀少许后又飘至顶端。他坐在药研旁,随手挑起一颗章鱼烧,还没咬下便听药研头也不回地问:“一期哥以前很少买这种小吃。”

一期忽然“啊”了一声:“回来的路上莺丸说要给大包平带一份,所以我也顺便给你带份。”

“还以为是特意给我买的呢,”药研停下动作,“说起来,有关莺丸的事你记起多少了?”

明明外层已经降温许多,内馅还是烧得舌苔说不出话。一期下意识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却忘记茶水与章鱼烧半斤八两,一口下去喉咙又堵又烫。自幼接受良好的教养令他强忍不适,将异物统统咽下后紧绷的肩膀才逐渐放松,用一贯温和的声调轻声道:“什么都没想起。”

2

谁也没有想到,临近毕业前家中莫名燃起一场大火,把原本计划好的学业延迟了一年。

药研还记得当时老宅烧得不成样子,一期和他的几个兄弟由此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其他的人伤势不算严重,只有一期在后背的地方留下不平的疤痕。那时祛疤技术虽然不如现在发达,索性这种程度的伤痕并非无法治愈,父亲联系了一家整形医院,手术之后他听从医生的嘱咐按时涂抹药膏,单凭现在的肌肤没有谁会想到一期还经历过那样的惨剧。

有关受伤的事情,一期早已不在乎了。起初他对火焰还有些惧怕,不过接受一阵训练后他对日常用火已经适应到原来的样子,灼烧的痛感早就烟消云散,仿佛亲身经历的事故不值一提。只是火灾之后有许多事情他都想不起来,医生说是创伤后遗症,为此一期也服用过药物,甚至还尝试过没有根据的偏方,可惜各种办法用尽也无法拢合记忆的裂缝。

莺丸是他忘记的内容之一。

倒也不能完全这么说。

莺丸这个人,他多多少少还是记得。他可以回忆起他们是同班同学,知道莺丸的成绩总是位列前茅,能想起少许他们一同参加竞赛的细节,但也仅止步于此。如果不是平野偶然提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爱慕莺丸的一段时光。

有关一期对莺丸的心事,平野知道,药研也有所耳闻,听说兄长的情况后纷纷表示不可思议。一期问平野对这件了解多少,平野只好坦白自己除了一期从未对莺丸告白外一无所知。得到这样的答复,一期没有几分释怀,可也未曾失落。平野总以为一期不太在乎情爱的事,这点直觉难得准确。一期知道以自己的性格大概不会将细节披露太多,既然现在失去对莺丸的依恋,那让不为人知的感情就此烧蚀也没什么不好。

住院的时候莺丸看望过一期,一期坦白自己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不知是处于发自内心还是单纯的客套,所有人为一期叹惋遗憾又为他侥幸生还而祝贺,只有莺丸什么反应都没有,单从袋子里拎出只柑橘。那袋柑橘是莺丸探望一期前精挑细选的,他不怎么会识别品种优劣,可还是花了半天时间选了看起来最好的几个。

“眼睛怎么了?”一期盯着他的眼眶,“好像有点肿。”

“不小心磕了下。”

莺丸垂眼剥开手里的柑橘递给一期,他道谢后掰了一瓣送入口中,橙色的果肉在齿间迸溅香甜的汁水,却不知怎么酸涩得差点叫他流出眼泪。莺丸这才抬头看向他,目光扫过挂在脸颊的泪水轻描淡写道:“以前你都叫我‘阿莺’。”

莺丸的声音清亮而独特。一期想这样的声音放在谁身上都不合适,只有莺丸才能展现其中的魅力。他学着莺丸的口吻叫了声“阿莺”,问他们以前关系是不是很好,生硬的音节莫名拗口。

话音结尾,他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可真傻。

莺丸淡淡应了声,仿佛他根本没听清一期的疑问。两人再次陷入黏着的沉默,从此之后莺丸再也没听到一期喊过自己“阿莺”,统统都变成“莺君”或直呼其名。

一期偶尔会怀念莺丸,原因并非惦念昔日的爱情,而是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一期为自己对莺丸的感情而好奇。那天莺丸还同自己讲了什么呢?他把手搭在胸口,感受着空无一物的心脏有力跳动。对了,是竞赛的事。竞赛的结果出来了,他们的名次果不其然同老师预料的那样是第一。如此一来莺丸考上东大便又多几成把握,偏偏一期遭到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优异的成绩都随之贬值。

他问莺丸考试准备的怎么样,莺丸只说应该差不多。一期不想给压力巨大的莺丸施压,何况考试暂时也和自己无缘,有关此类话题就此打住,他发现自己和莺丸再没什么可聊的话题,只好强忍着咽下最后一瓣柑橘,没等嚼碎的果肉掉进胃里就长长地输了口气。

正在一期绞尽脑汁思考莺丸可能会喜欢怎样的话题,莺丸却瞥过手腕的表,以该去补习的名义向自己告别。一期望着莺丸的背影,直到莺丸关上病房的门还是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莺丸早已走远,隔着玻璃一期看不清走廊来回的身影中哪个才是他。这样筛选片刻,护士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推门而入,提醒他到了换药的时候。

之后莺丸又探望过他,聊天的内容无非是班里的杂闻和课业进展。窗边的樱花零零散散绽放,盘错的枝条向地板投下灰蒙的落影,搅扰心底格外烦躁。这次莺丸携带的慰问品是苹果。他坐在病床旁边握着苹果,空闲的手拿自带的小刀沿表面削动,果皮只连续了半圈就断了。莺丸忽然抬起头对上一期的视线欲言又止,随后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一期安静地等了会儿,终于听到莺丸开口:“我一直都想试试削次完整的果皮。”

剥落多余的红衣,莺丸把婴儿皮肤般的苹果递给一期。一期接过的瞬间蹭到莺丸冰凉的指尖,那样的触感远比背后的灼烧感舒服。苹果被削成工整的几何体,既丑陋又可爱。一期忍不住笑起来,随后听到莺丸对此补充:“不过我不太擅长这种事。”

他本以为即便忘记过往面对莺丸的心情,可至少也能复现少许心动。可他没有。旧日的爱情在烟火刹那间落成灰烬散去,没入泥土中分辨不出颜色。他想证明自己并非薄情之人,尽管莺丸对此一无所知。一期咬了口苹果,这次甜的不像话,汁水灌入食道,似乎不必多久就会析出糖晶附着粘膜之上。他离莺丸那么近,只要有谁稍微主动就可以抚摸对方的脸与嘴唇。可他做不到,莺丸更不会做到。

他忽然很响地笑了起来,音调突兀不像过去的风格。看着手里还有一半的苹果,他想不通自己在笑什么。莺丸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撩起耳边的头发。一期注意到莺丸的动作,随即想起校园的礼堂旁有处新换的草皮和莺丸的发色相近。早春的温度还有些凉,但他知道很快那里就会遍布满坪的蒲公英,阳光会将花瓣一一点亮。

如果可以,他真想去摘一朵别在莺丸耳边。

这是莺丸最后一次去医院见他,后来莺丸全心全意投入考试中,两个人再也没见过面。等一期意识到莺丸已经很久没来探望自己,他开始翻查手机的联系人目录,手指划到界面低端猛然想起原来保存莺丸号码的手机早就在火场中烧掉了。

他和莺丸就此失去联系。非要说的话,重新找到他的电话不难。他还断断续续地和过去的同学联系,光忠或是其他什么人,只要有心一定会找到。

一期不觉得那有什么必要,或是对莺丸有什么必要。

之后他从老师那里听说莺丸果真考上东大。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一点都不吃惊,如果莺丸没考上那才叫见鬼。一期以为自己不会比莺丸逊色,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在东大重遇。

可他们没有。一期在家人的安排下选择出国深造,飞机上他看着下方愈发微小模糊的城市,竟然难得又怀念起过去和莺丸的日子。他在记忆的断层前驻足,思绪抚摸无法弥补的锯齿。他曾寻找过去与莺丸共度时光的证据,得到的只有一张两人名字并排打印的证书。他走了,带着空洞的过去离开熟悉的土地。耳鸣裂变为无尽的回声时,一期逐渐从裂缝中体会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不似兄弟间的牵挂,可也不是爱。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无从得知。

3

一期很少会遗忘什么。

总的来说,他的记性还算不错。可大概是对后遗症留下心理阴影,他格外在乎备忘录一类的东西,一天的行程与计划写得格外详细,光是半个月就能用完两三本。偏偏今天不同。学会结束时他把备忘录丢在座位上,就连自己都没发觉,毕竟他不会因为失去备忘录而忘记一天的安排,哪怕曾经有失忆的前科。

之所以会遗漏备忘录是因为走得太急。接下来他还要赶回学校参加另外的会议,而马上就是下班高峰期,正所谓时不我待。他仓促地抱怀书与文件,离会议厅已经有一段距离。他的车就在前方不远,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东西放进去,就听见身后有谁气喘吁吁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一期,是一期吗?”

有人认识他并不意外。毕竟他已经是小有成就的语言学家,如果被学界同道认出也算情理之中。一期转身寻找对方声音,只见鸟羽般的前发在额前随动作抖动,裹在脖前的围巾晃来晃去。备忘录被他拿着,白色的封皮在深褐外衣的映衬下格外显眼,一期一眼便看到自己丢失的记事本,懊恼离开时没再检查一下。

“谢谢,”他低头接过对方递来的备忘录,紧迫的行程让他没心思斟酌敬语,想要离开又想到什么,盯着那只青绿的眼睛不确定地开口:“莺丸……先生?”

“是我,刚刚在会议厅准备开会结果发现这本备忘录,没想到竟然是你的东西,”莺丸笑了起来,追赶一期叫他出了一身汗,便把胸前打结的围巾解开,“真是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一期品味这句话,忽然感到一阵释怀。川流不息的时光将彼此打磨为全新的模样,莺丸似乎比以前高了些,衣着打扮成熟得让人想不起来学生时代的他是什么样子。单凭背影,莺丸也险些没认出一期。高中毕业后他们再没见过。莺丸不曾遭遇一期经历的事情,可只是分别两地也足够消磨记忆中有关他的一切。他逐渐忽略一期曾在自己的生活中留下的所有不深不浅的印记,收纳回忆的抽屉里明明还装着有关一期的全部,莺丸却像什么都没看到又把抽屉推回去。

但因为偶然发现的记事本,那只抽屉被一期拉开了。曾经无穷眷恋的温度,竟然可以不需要恋人的吻就擅自醒来。伴随枫叶、桂花与秋菊,阳光久违地撒在泛黄的过去,半空的浮沉细沙般逆流至沙漏的另一端,最后一颗沙砾微微下沉着,似乎要把自己埋进同类的怀抱才安心。

“因为不知道是谁的东西,所以只好翻开看了下,结果发现写着你的名字。”莺丸轻声道歉,无从安放的两手握在一起,关节凸起的地方冻得有些红。这样开口不过是出于礼节,他清楚一期不会真的为此生气。莺丸的眼睛总是有种奇妙的天赋,只要他想,就可以靠一双眼睛从冰窖里掏出秋天的太阳,既不会像夏季难耐,也不会像冬季吝啬。

温暖的目光落在一期身上,他甚至希望能就这样让莺丸多看几眼,好让自己的面孔永远留在他心底。一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自己见到莺丸后开始变得奇怪,片刻后想起还有过去的自己还暗恋着高中时代的莺丸这件事。

一期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归之为内心的肢体记忆。

他和莺丸说的话不超十句,赶到下一场会议还是迟到了三分钟。他感到十足的抱歉,同时又觉得十分的幸运。他在惭愧的面具下露出谁也看不见的笑容,可包括自己在内,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笑。

奇怪,他暗自重复道。

那天一期终于记起交换电话号码。点下确认键后莺丸的名字出现在联络人名录中,他才安心地收起手机。

之后他约莺丸出去吃饭,没什么多余的意思,只是出于一时兴起。快到约定的地点前他忍不住折到另外一条街,凑巧的是那里还有家贩卖茶具的店铺在营业。他指着一套松石绿的茶具嘱咐老板小心包装起来,口气却因不知道莺丸是否喜欢显得没底气。老板善解人意地展示了其他的款式,看来看去,一期还是觉得第一眼看上的茶具最舒服,便请老板将那套茶具包装得好看些。

他犹豫地把包的严严实实的茶具放在莺丸面前,不知道到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说:“我们又见面了。”

他想莺丸的眼睛似乎更加好看了,茶绿的瞳色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是镶在古物中的宝石。一期凝睇那对眼眸,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学生时代,身着制服的莺丸坐在对面,摆在他面前的似乎不是崭新的茶具,而是老师布置的一套试卷。他审视的神情仿佛在思考该怎么解题,蹙起的眉间袒露心中的困惑。这时一期便可以拿着已经解出的答案坐在他身旁,用沾着黑色墨迹的笔尖在纸面勾出被忽略的关键。

一期突然想起什么。

那是火灾前的一个周末,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傍晚,莺丸给他发了条消息抱怨试题实在难得离谱。收到短信的时候,一期恰好刚刚解开莺丸不擅长的题目,干脆给莺丸打电话说不如让自己去他家一起写作业。他没等莺丸回复就直接跑到他家,到达后莺丸已经沏好茶等他。

一期讲完题目后两个人都惜字如金,默契地在各自的纸张继续解答剩余的内容。他做题的速度总是很快,正确率又高,检查答案这种事只有在考场上才会做。可莺丸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仔仔细细核对一遍才善罢甘休。于是一期掏出课本装作背诵的样子,眼睛却不时瞟着低头验算的莺丸,恨不得时间可以永远凝结在此刻。

一期隐约觉得这之后他们还发生了什么,正要继续追寻线索又戛然而止。他眨眨眼,面前的莺丸又变回端详茶具的成人。他听到莺丸的道谢,记忆里的莺丸同眼底倒映的莺丸逐渐重叠,装饰墙壁的唱片让他忽地想起留学时最喜欢的那首歌:

Calling your name in the midnight hour

Reaching for you from the endless dream

So many miles between us now

But you are always here with me

……

“听说你后来出国了,本以为你会留在那里的。”

 

“哪里比得上故乡呢?”

 

“说的没错。现在回大学任教了?”

 

“是。你呢?”

 

“差不多,我去做简牍研究了。不过……唉,再说说你留学的事吧。”

等待菜品出炉的间隙莺丸摆弄围巾,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一期闲聊。他不多说自己的事情,全把话题的赌注压在一期身上,于是一期心中的他又多了几个谜。这些年来他从来没对莺丸如此好奇。但既然莺丸不想说,一期也无法勉强。他绞尽脑汁地想榨取出有趣的事情同莺丸分享,可莺丸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欢还是厌倦。他可真难懂啊,一期没由地笑起来。

他们点了瓶酒,度数很低,咽下去却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烧着似的。一期看到莺丸握筷的手指贴着创口贴,问怎么回事,莺丸只轻轻说是被纸割伤的。

对了,就着微醺的醉意,他想起来了。

整理作业的时候,一期的手被验算的稿纸划出一道纵深的口子,莺丸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种伤口还可以这么严重,血珠滴答滴答打湿稿纸的边缘,平坦的纸张就这样抽搐了身形。莺丸慌忙地找家里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医药箱被自己塞到哪个角落里,最后只好无措地抬起一期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吸吮伤口。

“等等……”

一期觉得自己变得虚弱,变得有气无力,连灵魂都在吸吮间被他不由分说地夺去。莺丸抬起头,镀上血色的唇瓣沾着少许的铁屑味,像是擦了一层练红惹人心动。

 

“怎么了?”

 

“你不用这样,我拿纸擦一下就好。”一期吞咽了几口唾液。

 

他还是捧着一期的手:“可流了这么多血,也没有消毒的东西。”

“阿莺。”

一期记得自己是这样唤他的。他最喜欢这样称呼莺丸,仿佛只几声“阿莺”就可以昭示自己同他的关系超乎寻常,仿佛这样就能用一种隐蔽而卑鄙的方式悄然拥有他的全部,仿佛……

 

他们贴得更紧,鼻尖几乎要撞在一起。一期将空闲的手贴在莺丸颈后,暖和的温度顺着掌心的纹路蔓延至全身,为心底快要炸裂的爱意送入一把火炬。谁都没有开口,青涩的吻像没熟透的苹果悄然落下。触碰到一期嘴唇的时候,莺丸合上了眼。

两人分开时,一期才发觉自己把血蹭到莺丸的袖子上,赤红的颜色伴随心脏怦动的节奏缓慢扩散。

“阿莺,”他顿了一声,“我喜欢你。”

4

偏偏后来一期莫名消失了。

 

不管怎么联系一期,莺丸都得不到消息,同班同学也对此一头雾水,空荡荡的座位上落了一层灰。最后莺丸从老师那里得知一期的家中发生事故,火势比新闻报道的还严重。他沉着地应和老师的声音,刚迈出办公室就跑到图书馆疯狂查询今天的报纸,印刷的废墟刺得眼睛留下泪水,心脏随脑海中想象的画面快要化成灰烬。

得知一期生还的消息,莺丸竟然喜极而泣。他在夜里断断续续地落泪,次日连眼睛都有些浮肿,探望一期前对镜子端详了好久才决心出发。

 

可是一期却什么都不知道了。尽管他记得自己,这样的记忆和没有相识又有什么区别?莺丸倒觉得还不如全都忘记的好。

 

他想那天自己的脸色大概难看要命吧。

5

“你怎么了?筷子都掉了。”

 

莺丸的声音把一期猛地拽回现实,一期惊愕地睁大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都想起来了。他还知道在那之后两人约定毕业之后一起去看花火大会,莺丸为此特意定制了一套浴衣挂在衣柜里。之后他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照常备考,偶尔又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

可现在他还能笑得出来吗?

“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莺丸又问。

一期心烦意乱地抚平衣领,仓促回绝了莺丸的好意。他愧疚地迎上莺丸的目光,却没法告诉莺丸实情。

这是他不能解开的难题,也无法交给莺丸作答。

旋律还在低声唱着:

In your hands

In your hearts

It's whole universe

……

“我送你回去吧。”

一期希望莺丸还残存一些以往的默契,得到的却是他的拒绝:“不用了,我想自己走一会。倒是你,刚才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没事吗?”

 

一期摇摇头:“就让我陪你走,可以么?”

“哎……”街头的灯光照得脸庞朦朦胧胧,莺丸又叹了口气,“随便你吧。”

一期本想从合适的切口试探莺丸对过去是否还有留念,反被他轻巧换到工作的话题,毫不留情地斩断男人仅有的念想。一期只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等你不忙的时候,我们再见一次吧。”

 

话音刚落,淅淅沥沥的小雨丝线般垂在两人之间,湿润的道路泛着眩晕的光。莺丸抿着嘴唇微微笑着,不急不慢说:“下周我就要出国了。”

 

一期愣了一下,没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这么一说,他也想起来自己出国的时候莺丸甚至都不知道。他只好问:“干什么?”

“作一段时间的访问学者,等到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明年夏天了。”

 

夏天,一期默不作声地反复咀嚼这个词眼,到那时便又是花火大会的季节了。雨水打湿他的头发,沾透白色的衣襟,秋日的凉意像是硫酸腐蚀了沉稳的内心,却又展现难得一见的怜悯,特允他继续维持伪装的表情。

 

如果什么都没想起来就好了。

但什么都不知道就真的能获救吗?

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他只是才找到既往的证据,莺丸便又要从他身边离开了。

雨又大了些,平和的夜忽然汹涌起来,地面倒转为一片霖洋,营业的店铺与矗立的路灯宛若浮动的安康鱼,星星点点地照亮深不可测的海底。一期裹紧衣服与莺丸停在檐下的一角,可莺丸泛红的脸又令一期感到一阵不忍心。一期脱下外套罩在莺丸单薄的身体上,他的怀中还掩着木盒容纳的茶具,最外层的和纸却早已湿透贴在胸前。

 

就在那个瞬间,久违的悸动跟随海潮打湿渔人的外衣,掀起的潮水灌入口鼻,呛得一期说不话。他在孤舟中狼狈又孤寂,风帆已经碎了一半,布条拖拖拉拉地挂在杆前,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名为“阿莺”的孤岛。

也许,一期想,也许我又爱上他了。

他从身后搂住莺丸,消瘦的身体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会碎掉。风吹得雨打湿手臂,湿透的布料下竖起一层鸡皮疙瘩,可他还是固执地想将自己微不足道的温存交给莺丸,就像莺丸明知掩护是无用的,还偏要用身体护住怀中的茶具。

他忽然想通了那道难题。

正如记忆失去了还会找回来,或是找不回来,其实他们谁也不用作答,谁也不需要执着于过去与情爱,谁也不必懊悔为错过的事情寻求弥补的机会。或许只是等,等到雨停,等到莺丸回来,等到合适的时机。等到那时,他们都不必为爱或不爱而忐忑焦虑。等到那时,他们都可以释怀地坦言那段未成熟的恋情。

到那个时候,他又想,再唤一声“阿莺”,去约定新一年的花火大会吧。

 

END

 

摸完鱼了。

 

摘自歌曲《Here with Me

码字时候一直在听这首,比较喜欢旋律就引用了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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