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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多年,请勿鞭尸,感谢

 
   

【主压切】莫比乌斯 4[完]

预警:(虽然没有描述到精髓不过应该还是说明一下比较好)有差点断头和断头描写。







所谓欢乐,均来自于对物的执着之念,因此包含着一切痛苦。*


窗户被他挪开一道缝隙,急促的气流发出蛇蝎吐信的声响。我把衬衫套在上身,正想系扣子才发现在那场性事中已经被他扒下好几颗,只好勉强拽住衣服忍着凉意走到他一旁。

他倚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窗帘,皱褶从掌心蜿蜒出几道绵长的线,只有把整面窗帘浸在水里泡几天,布料才能恢复成平整的样子。老实说,即便如此之近,我还是看不清他的模样,甚至想不出在我认识的人里有谁符合他的特征。

“抱歉,弄醒你了。”看到我凑近,他抚顺手中的布料,又轻轻推上窗户。夜风被推回的动作拦腰斩断,最后一股气流来不及嚣张就猛然消散。我随他目视的方向望去,隔着倒映两人身影的玻璃,深不可测的夜深深地伫立在土壤中,窗外的樱花在惨淡的光芒下绽放近乎凋零的前奏。

“睡不着?”我扯扯胸前衬衫,试图让自己感到更暖和些,可身上的寒意并未因此缓和,我只好抱臂后退一步,清清嗓子才说:“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要去神社么?”

“话虽如此……”他依旧望着窗外,我不明白入夜的世界有什么可以如此吸引他。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他忽然开口:“不管明天发生什么,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无论是影视还是文学,一旦以如此句式发问必然会招致不幸。假如我知道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无论如何都会加以制止,只是现在这样全然无用,除了勉为其难地笑着什么都做不了:“怎么这么严肃?”

他像没听到我的话,眼神游离在我追寻不到的尽头。浅微的月光从乌云的枝头残叶般落入黯淡的紫瞳中,缄默许久,近乎无声的话语扑向耳边:“不管发生什么,决不能改变现在的生活。”

我一贯自诩睡眠质量极佳,却不想战争结束后频频入梦。起初是些零零碎碎没有规律的画面,后来逐渐连贯为片段,所见场景无非是日常的点滴,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我不知道这些内容是否与多年前的忘却的记忆有关。目睹那场凶案后,我已有许多事情都丧失印象,所幸大脑保留了人应有的常识,不至于什么都从头学起。

长谷部没有叫我起床,看到时钟指向的数字才发觉今天醒来得比往常都晚。换好行装推门而出,叽叽喳喳的鸣鸟正经略面前,稀薄的阴影顺着地面的线条一闪而过。春天已然渗进庭院,未得宠幸的缝隙还有少量堆积依旧的雪层。下雪的几日正是战况最焦灼的时候,谁都没有时间顾及雪景。如今战事宣告结束,目光落向池塘消融大半的冰面,还是忍不住会想起冬季的几场恶战。

光束从枝叶中垂下,晨间的风穿梭在廊间掀起几片花瓣,才稍安落又在短刀成群结队的奔跑中飘忽不定。打过招呼后,他们朝池塘的方向跑去,我只好拽住末尾的秋田告诉他小心边缘没融化的残雪。少年信誓旦旦地保证大家会注意安全,随即追赶前行的队伍,嬉笑的声音远去,耳边仅剩风铃吹动断断续续的声响,半空的短册晃来晃去。

说起来,这只风铃也是冬天时挂上的。还记得长谷部在战场遭受重创,回来时满身都是血,有几处伤口袒露皮肉下的白骨,脖颈的伤口再深些就可以身首分离。被血沾湿的面孔看不清他究竟露出怎样的神情,但濒死的模样已然接近那场凶案中受害者的惨状。上一次我毫不犹豫地抱着拉起我的人呕吐,两腿几乎有棉花那么软,偏偏这次在长谷部面前难得稳住脚步,沉默地同药研一起扶他进入手入室。

手入过程顺利而漫长,重新生长的肌肉契合地附着在骨架上,我不敢想片刻之前他还承受着怎样的剧痛。长谷部没能在手入完毕后醒来,等待他的日子终于想起塞在柜中的风铃。那是长谷部在远征时带回的伴手礼,奈何我对声音过于敏感,往往会被吵得没法集中注意力,于是从未把它挂起。可不知怎么,我竟鬼迷心窍地翻出风铃打算挂在廊中,仿佛只要风铃响起,长谷部就会听到声音醒来。

于是我在风铃悬挂的短册上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早点醒来”,盼望神灵可以听到我的心意早点唤醒沉睡不醒的长谷部,刚刚收笔就看到长谷部缓步向我走来,脖颈处还缠着厚厚的几层绷带:“我来向您汇报战绩。”

本想把短册收起以防他捕捉到我别扭的心意,结果听到这话叫我火冒三丈。伤成那副模样,走得太快都会牵扯到尚待愈合的伤疤,竟然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汇报战绩。我顿时语塞,口腔下意识深呼吸。这是每次发火前我一贯的做法,严厉的说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长谷部先弓起身体,低沉的神情仿佛等待受罚的孩子,把原本冲到嘴边的斥责统统推回。

“不用,药研已经替你做了。”

我心烦意乱地提起风铃,在他注视中感到无论做什么都不自在。他茫然地点点头,似乎还没从久睡中清醒过来,缓了一会才说:“您想挂风铃吗?”

他已平安无事,风铃便由此失去价值。可既然这样问了,我又不忍拒绝,只好把捧在手心的风铃递给他,说起别的话题:“伤口还疼吗?”

他背着对我,苍白的指尖缠在线绳中,心思全在那只风铃上,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发问。他把短册翻到有字的那面,透明的风铃将院中的积雪收拢在腹,弯曲的景象扭成圆鼓的抽象画。

凛冽的风吹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我逐渐在低温中心平气和。他安静地端立在我身旁,本以为他会就这样等待下一步指示,却难得听他承认道:“疼。”

真是百年一遇的奇迹。我愣在原地,险些以为他的直率不过是错觉,一时间不知怎样回答才好。他的脸庞带着少许缱绻,耳朵冻得有些发红,紫色的眼眸隐约流露了什么,还没有看清便被风吹动的头发掩盖,煤色的残影斩断我对他一厢情愿的念想。

他迟疑地开口:“您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扯开牙关努力发出声音,心脏仿佛被他掐在手心。

“或许这样说有些冒犯,”搭在绷带上的手缓缓收紧,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可我总觉得您对我隐瞒了什么。”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我总是被爱慕他的心情而倍受折磨,却又想战争结束后再表达心意——既是担心吓到他耽误战斗,也是为了宽限自己不去思考被拒绝的后果。偏偏被他这样发问,我慌忙后退一步,如同有谁泄露天机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舌头和大脑消化不良般陷入停滞。看着他更加紧张的神态,我忽然哭笑不得,嗓子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这种时候你可真傻。”

他没了声音,就这样陪我一动不动地在严冬中僵持。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一边装作眺望远景,一边又忍不住偷窥他深藏太多的表情。因低温而冻红脸庞仿佛无法解答的谜题,空缺的标准答案把我折磨不已,唯独庆幸地只有他的及时收起话题,否则以我的性子,真担心会将爱意说漏。

如今,战争早已结束。

“找长谷部吗?应该是在准备庆功宴的事情,”坐在房间中的不动停下收整衣物的动作,指了一个方向,“去后山看看他在不在吧,次郎把庆功地点定在了那里。”

我循着他的方向走去,长谷部果然在那里。万叶樱的树根绵延出一副倾斜的阴影,交叠的线路掀开阳光蒸腾的光线将他与复苏不久的草灌打湿。大约还有几步的距离,我感到呼吸急促,不得不停下脚步抚平情绪。拘谨的关节把身体连成笔直的直线,似乎只要微微弯曲就会崩断。勉强抬起双手,空荡荡的掌心令我感到某种捉襟见肘的窘迫。我懊悔自己没能提前准备点什么。我应该提前挑选一件小巧而隐蔽的饰品,好让他能每天佩戴而不害羞。或准备一封书信,如果说不出打动人心的话,至少还能由满载念想的笔墨敲打他的心房。望着他忙碌的身影,空无一物的我愈发动摇起来,难以言喻的不堪裹着他的轮廓冲昏头脑,最终落入进退两难的地步。

最后是他先开的口,朝我喊了句:“您怎么来了?”我才从自暴自弃中得到大赦,克制地离他越来越近。他穿着内番的衣服,领口只拉上一半,正担心他会不会被风吹得着凉想为他拉起拉锁,又发觉掌心微微发潮,不知不觉中冒了一层汗,把手收在身后才说:“我可是找了你半天。你看……难得你一个人。”

他点点头,等我继续说下去。我从他的的平和中感到奚落,即便反复告诉自己不过是出于忐忑的错觉,可人人都说表达心意脱口而出,收获爱情来之不易。一路上鼓足的勇气被戳出豁口漏得一无所有,忧郁的愁容让长谷部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主?”

“我看起来……还可以吧……”

说完后我立刻露出喝汤药的表情,愁眉苦脸地垂下头。这算什么话?我简直恨不得随便找来什么割掉不善言表的舌头,好在事情搞砸前及时留出各自退让的余地。

“当然,”他反倒有些骄傲,“您为战争结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我不是说这个……”

假如他能像青江直接看出我的心事替我道明,也算双双解脱。谁都清楚长谷部在情感上偏执得坚强又固执得脆弱,他可以是尽职的下属、忠心的武士、体贴的家长,唯独不是敏感的恋人,偏偏这些矛盾的东西像一条棉线穿进针眼,把按捺的暗恋同我扎在一起。

我鼓起勇气:“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

他毫无征兆地愣住了,挺摆的身形透露出畏首畏尾的违和,嗫嚅的双唇微微发抖。我忽然感到某种无谓,假如未来注定以一人的结局收场,那至少此时已然化作飞蛾,点燃灰烬的不过是那无望的爱慕,而我还可以为生命中拥有他的痕迹而快乐。

“请给我点时间……”他无从招架地后退几步,没有任何宣判,也没有丝毫放松,“在此之前,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么?”

摇曳的叶影在他的面孔上飘忽不定,如同捉摸不透的回答留下未解的余地。一句不痛不痒的“请给我一点时间”像把枯燥的小提琴,锯木的声音翻来覆去折磨内心。我笑了笑,偏转的阳光扎进眼睛挤出薄薄的水雾。

“当然。”

艰难地掩好门扇,身体便顺势滑下。困乏感再次笼罩了我,时间才过十点,我又合上眼睛。等待少许发觉并无睡意,只好讪笑一声坐到桌子旁,沏下茶水才看到茶壶的阴影里埋着一封新信,漆黑的色调叫我忍不住猜测那些葬礼的请函是否会比他更阴沉。

是花冈的信。将信掂在手中,似乎要比以往的重几分。封口印着烫金的条纹,郑重得近乎沉默的吊唁,手指摩挲条纹的边界,凹凸的悼词生动陈述平生经历的种种,以至感到一阵压抑。这边让我想起凶案之后,他带着慰问品看望惊魂未定的我,阴沉的脸色好像他才是受足困扰的目击者,恨不得能把凶手千刀万剐。

我的人生就是在凶案之后改变的。

先是失忆,连同凶案在内的三个月的记忆统统消失,父亲陪我做了几次检查才被定性为受惊吓所致的心理障碍。随后一群身着黑西装的公务员出示证件挤满我的房间,七嘴八舌地说明事情已转交给时之政府处理,冬季的房间盈满呼出的二氧化碳,包围在其中的我感到短暂的窒息。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时之政府”的存在。拷问目击证词是一方面,想把我哄骗入伙是另一方面。他们提供了街头监控拍摄的截图画面,出于人道主义给尸体与血泊打上一层厚实的马赛克,只有右侧的绿幕如倾泻的垂柳明亮而阴森。他们把画面的灵异事件称之为灵力,并声称我自始至终都拥有这种诡异的力量,直到凶案的惊吓刺激到神智才得以爆发。

我得知自己正是他们长期以来物色的对象——审神者。正常人的反映应当是冷静地以借口脱身,随后找到一处十足安全的区域向家人与警局寻求帮助。还没等我跑出房间外,为首的男人立刻按住我的肩膀,冲门口喊道:“长官,还是请您来劝说吧!”

由此,花冈的真实身份才彻底显露,我的同窗好友、会社同僚竟是时之政府的高层官员。我惊愕地等着走进房间的花冈说不出话,只觉得脑子生锈般什么都反应不了。

“别那么惊讶,会社只是我的兼职而已。”将下属疏散后他略过署名模糊的画帖,最终停在窗户旁沉默地盯着阳光烤得发暖的记事本。他拉开半掩的窗帘,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院里的樱花。今年冬天的樱花已是新闻的过气话题,我还记得被采访的农学家预测来年的花季大概会因花期错乱而缩短,可花冈绝不会在乎赏樱的雅兴。他转过身,背光的脸昏昏沉沉:“但如果我说,成为审神者能让你想起你死去的恋人呢?”

谈话的艺术便是如此,无论将薪水开价多高,甜言蜜语永远不如直戳要害更加令人动摇。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许诺的条件过不是糖衣炮弹。学会运用灵力后,我不仅没有回忆起丝毫,付丧神血肉模糊的的惨景反倒使我陷于不知明日生死的忧患中,冲淡了没有面容与音色的旧爱。樱花与草叶、家禽,或是与人一样,绽与败,生与死,得善今日,不知来日。

逝者永远留在过去,而生者踌躇前行。

风铃嘈杂的骚动鲁莽地将思绪拽回现实。沿着边缘切开缝隙,折叠工整的纸张掉了出来。粗略扫过寥寥数句,得知他在明日造访后又沿着折痕将信叠好,贴着信封塞了回去。他的用词直白又干脆,总是少了点人情味。过去我很少会别人书信往来,仅有的几封一大半都是出自花岗之笔,几乎要让我怀疑是不是如今人们都甘于冷淡的一面。

例外倒也不是没有,长谷部外出修行时有三份信,字里行间口吻透着一惯的稳重。只是字迹的笔画注满太多情绪,光是简单扫一眼墨水,不用详读内容也知道他还在为织田一事耿耿于怀。见字如晤,放在他身上也算恰当。

长谷部回来之后,我便缠着他朗读书信。

“不是早就看过了吗?”他露出无奈的表情,手搭在我揽他的胳膊上却不推开。我便得寸进尺,嬉笑地说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说那些话。他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份,我又抽出最后一封展开,指着说:“只要这几句就可以了。”

“一旦谜底揭开,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需要在意的事。今后,我会只想着现任主人而活。……这样就可以了么?”

拥有肉体不会让他领悟人的性情。长谷部抬起头淡淡地看着我,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究竟读了怎样的内容,或是夹杂了什么感情。

炸裂的烟花迸溅出岩浆烧灼夜幕,滴落的碎屑晃晃悠悠地落在花蕊,蜜的甜美不费吹灰之力掐死半黑半红的火星。

转瞬而逝的花火,正如割裂溯行军留下的血迹,只要死去就会烟飞灰灭,无法挽留任何存在过的证据。付丧神比它们稍微好些。拥有人身的他们可以真切地呼吸,也能真切地死去。吞服剧毒的话,会扒开溃烂的口腔吐出黏液;割开胸膛的话,可以看到内脏啪嗒啪嗒掉出来;砍掉双臂的话,掉落的断肢还可以在地上滚几圈。哪怕彻底断了呼吸,尸体还会在人间停留一阵,破裂的器官暴露在空气中不至于转眼烟消云散。

付丧神的死法种类繁多,眼花缭乱,平和的方式却一个都没有。如果一剂安乐死就能万事大吉,谁也不必苦苦挣扎求索。说到底,无论是刀本身还是幻化的付丧神皆是为杀而生,溯行时空斩杀历史应死之人数不胜数,光凭手上沾满的鲜血,大抵以痛苦终焉也不算过分。不过正如人死而不甘,付丧神也未必乐于接受死亡的概念。单说那振长谷部,暴走的灵力为他苟延残喘,明明腹部已经被枪填满子弹,依旧能从地上爬起握住刀柄。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根深蒂固的执念可以为坏掉的玩具上发条,也能驱使濒死的身体继续作战。

挥刀而下,颤抖的双臂没有对准目标,躲避落下的刀刃轻而易举。不知是谁终于不耐烦地向主力扔过一振太刀,喊了句“用这个快点结束”。长谷部冷笑一声,用力握住刀柄再次向敌人砍去,脱鞘的白刃在半空划出一道冷辉抵住打刀的进攻的轨迹。

“哈哈,”长谷部咧开嘴唇,唇角不知是被谁捶了一拳微微泛肿,“这次要怎么杀死我这个‘历史异物’?切掉喉咙?挖掉眼睛?还是你有更好的想法?”

我知道,他的死法是第一种。

刽子手似乎是认可了长谷部的提议,打掉快要断裂的刀向他挥去。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尝试执刑,刃面快要切开脖颈时忽然没了力气,脑袋只有一半分离。听说向脖子砍去的话血柱可喷涌至几米,而现在他的脸已经被血溅湿。

男人深呼一口气,狠狠砍向断藕般的头颅。

仿佛熟透的苹果自然而然地掉落,不平的切面染红滚动的路线,血泊里沾着几只落樱。

他的头停在我的脚前。

我开始呕吐。

胃抽搐得几乎缩成扁平的肉袋,逆流的胃酸和没消化完的东西噎在嗓子里让我喘不过气,继而猛地咳嗽起来,挤的满脸都是眼泪。

我有些看不清眼前了,勉强伸手扶住墙壁,指甲抠在墙面快要折断。我逐渐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我想去找长谷部,看他究竟在哪里,看我到底是在梦中还是现实,没迈出一步又继续俯身吐起来,直到胃里什么都没有还在干呕。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才从脱力中缓过劲,用手背擦过湿乎乎的眼角站在镜子前。不过半天的时间,我竟憔悴得换了个人般,眼袋夸张地浮肿,脸上的棱角似乎更突出了。处理过呕吐物,我不断地用凉水拍打脸颊,体温才从烧过头中冷静下来,断头又浮现在眼前。

对了……长谷部。

长谷部!

我推门而出,只反复念着他的名字,见到什么人就歇斯底里地喊“长谷部在哪”,一期被我吓得措手不及,五虎退一句话不说就跑开,最后还是大包平和烛台切一起摁住我,手腕的痛感把我从梦境缓缓地拖回来。

“冷静下来了吗?”我瞥向烛台切钳制我的手缓缓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放开我,大包平害怕我再度冲动,陪我走到仓库后才肯离开:“他在里面准备晚上要用的烟花。”

长谷部果然在里面。他的头结结实实地与躯干连结着,即便在昏暗的地方两眼也溢着光。我挪着脚步靠近他,他笑着问我怎么了。我甚至忘记上午告白的事情,一言不发地搂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脖颈旁放声大哭。本着维持身为主人的权威的理念,我没有在谁面前如此失态,反而不止一次地板着脸故作镇定。可这次嚎啕的声音实在把他吓坏了,只能一下下拍着我的后背:“梦里的都不是真的。没事了,没事了。”

我还是抽泣着,身体失控地颤抖,他的肩膀被我打湿,潮湿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怎么也撕不开。我不知道究竟是知道他平安无事的喜极而泣,还是为梦里的死者感到悲恸。

我擦干眼泪和他一起布置烟火的位置,被泪湿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燃线,生怕烟花变成无用的哑炮。随后我说想要独自散步,他大概还是担心我做什么傻事坚持要陪我一起。我们绕着本丸的边缘行走,没多久远方浅浅的声响点燃今夜第一颗烟花,血红与艳紫缠在一起,像是被风吹弯的麦穗落入他的眼中。明亮而澄澈的双眸,灯塔般牵引低沉的心升到烟花破碎的天空。

他与我,星屑与火花,海枯石烂与蜉蝣一日。正在思考还有什么可以并列其中,微风轻轻吹拂煤色的头发,长谷部不急不慢地停下脚步:“宴会开始了。”

赶到时有些迟,我和他的位置还是很好地留下来。次郎斟上一杯好酒,我仔细地抿了一口,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已经好久没有喝过酒,印象的酒似乎要比这杯更浓更烈。也许是记忆出了些许偏差,可这样的话,无论喝多好的酒也会觉得索然无味。我疑神疑鬼地盯着摇晃的酒面,欢笑投入酒中溅出一片涟漪。端了会儿酒杯,我依旧什么都喝不下去,只好扫兴地放下,杯底磕在桌面发出声响的同时,又是一阵反胃感上涌。

“您不喜欢?”

长谷部扭头看着我,我顿时惊愕,未想他注意到自己的不适。于是我隔着皮肉狠狠摁压胃壁,逼着自己咽下一口酒,不希望扫了他的兴致。

那晚是我第一次失眠。

虽然自诩睡眠极佳,但我确确实实是熬了艰难的一晚。本丸里的安眠药都被药研集中收起,提神的东西倒是遍地都是。我只能裹着被子从夜晚躺到天亮,然后偷偷摸摸地翻出几条速溶咖啡就着茶水泡在一起,捂着发烫的茶杯咽下味道微妙的液体。

之后我去了长谷部的房间,还没敲门便看到宗三散着头发推开门,了然地看了我一眼后提醒:“长谷部还没睡醒。”

“真奇怪啊,”我揉揉眼睛,又打了几个哈欠,“他从来没起这么晚。”

“是啊,连不动都起床了。你不着急的话就等着吧,我先去找兄长和小夜了。”

“那我再等……”

还没说完,房间内爆出一阵猝然的声响,像是有什么在撞墙。我下意识冲进房间,挂在墙上的镜子散在地面上,入室的光线借着碎片折入长谷部黯淡的眼中,他独自掐着喉咙,肩膀抖动就像我哭嚎的身影。这样下去他快喘不过气了,我急忙拉开他的手,发觉他的手上湿乎乎的全是淌下的泪。我这才听到他近乎无声的啜泣,夹杂着“好痛”、“不想死”之类的话。

真是微妙的相似啊,明明昨天还是我靠在他的肩头,今天已是他搂着我的肩膀不明不白地恸哭。我学着他安抚我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忽然想起儿时幼稚园的老师就是这样安抚孩子们的情绪,宽厚的手掌打着不深不浅的节拍,恰到好处的力量让人安心而不会感到疼痛。这么说来,还需要这种方式安抚情绪的我们多多少少都还缺乏安全感吧。

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余光中已看不到宗三的身影。我又拍拍他的后背,他如梦初醒地松开怀抱直起身体:“雨宫……?”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顿时愣住,连呼吸都随之凝固。他似乎没听到我的质疑,哆嗦地起身翻看日历,翻动的声响像是剥皮般刺耳。快速略过加粗的数字,他忽然中邪般停下,手僵在半天,头别扭地转向我:“……您,您告诉了我。”

我的名字连起来读格外拗口,多亏我不算家喻户晓的知名人士,交际的圈子不大不小,否则念起来一定会给对方留下烦人的印象。可现在我竟然没有心情去思考名字是在什么时候告诉了他,甚至也没有心情思考他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判若两人。缺乏睡眠让我更加憔悴,睡意却姗姗未至,只觉得脑子灌了几瓶浆糊,血管粘稠得过分,堵塞的血液快要炸开。我摁住太阳穴叹了口气:“你再休息一下,我去找人给你做点吃的。”

“请再陪我一会。”

他几乎以乞求的口吻向我求救,伸出的手对我摊开,腕处的关节鲜明地凸起。他是不是也瘦了许多?我盯着他混浊的眼睛瞎感到由衷的痛苦,可我不敢握住那只手。我终于开始怀疑,爱上他会是一种错误,或是一种罪恶吗?

“一旦谜底揭开,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需要在意的事。”而我们各自的谜底究竟又是什么?

想不通的我仓皇而逃。

“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比战争时还让人头大。”

花冈将沏好的茶放在我面前,凌晨咽下的茶水已经倒足了胃口,只是难得与他久别重逢,我勉强咽下一口,才解释:“没睡好而已。抱歉,明明是你来做客,这些事情本来应该我做的。”

“战争结束了,应该睡得更安稳才对啊。”

想到长谷部的失常,我变得畏手畏脚,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黑洞中躲起来。可这些事情并非一言两语能够解释,我只好编造着:“就是因为战争结束了,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政府会怎么处理我们,又要怎么处理付丧神,事到如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战争的功臣,大概会颁发荣誉勋章吧。这场战争里缺了你可不行。”他轻松地笑了,吊梢的眉眼令我不寒而栗,看着茶水的蒸汽越来越淡,我病怏怏地开口:“只是说出猜测而已。何况,历史究竟是没有改变、改变后重新走向相同的结局,还是改变后又被修复,这种事情至今还是没有定论。”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天花板发呆。我也顺着他的目光也抬起头,却想的是那上面会不会有平日忽略的蛛丝,甚至期待上面真的能留下什么东西,以证明我在本丸中消耗的时光。

他又问:“那个人你想起了多少?”

“什么都没有……”花冈没有关门,放正视线时我看到风铃依然来回摇摆,蓝紫的浅色露出一种伤感的音调,叮叮当当地响着。我慌忙避开目光,生怕再由此想起长谷部,唤起我对过去的遗憾与愧疚。

“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今天来这里只是想来告别。”花冈重新开口,我这才意识到他今天的着装格外正式,黑色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我追问,他只轻轻摇头,拿起了随身携带的伞。

今天明明天气很好,他却沉默地走到阳光下撑起漆黑的伞面,把自己拢在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像是一名送葬人。传送阵的光把花冈的脸映得惨白。他露出了伤感的神色,我不确定那究竟算不算我的错觉,只知道自己的也逐渐哽咽起来,喉咙里翻滚着哭嚎的欲望。

我张开嘴试图以呼吸抵押不适,口腔却倒灌一口血,像戳破的水汽球,太阳穴爆炸的疼痛叫我露出嘶哑的嚎叫。起初我捂着胸口弓下身体,步履蹒跚地想看长谷部最后一眼。随后便疼得摔在地上,擦破的布料露出膝盖的血痕,但没过多久连这样的姿势都维持不了,只能撑着胳膊俯在晨露未散尽的草坪上。

我在血泊中看到长谷部的幻影,抬头却正对上通白的太阳,刺得眼睛条件反射地合起。许多医生都赞同,找回记忆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刺激。而如今越是向外咳血,我便能想起越多,甚至到最后分不清现实与过去,手指扣着草皮,指缝渗出一层血珠,只希望能再多呕几口,力所能及地多回忆些什么。

啊……对了。

第一次,我在路灯下握住他毫无体温的手,他竟然少有地脸红了,磕磕巴巴地说了句“我喜欢您”,反而让我不知所措。

第二次,趁着他把注意力放在菜刀上切菜,我凑近他在脸颊亲了一口,吓得他差点切到手。

第三次,在我们换上一块新表札后,他安静地打开琴盒,露出凹槽中的本体刀。

第四次,我在一片没有边际的白昼中,看他将刀刃刺入还在淌血的心脏。

最后一次,血像赤嫩的石榴汁溅湿了飘落的樱花,他的头颅宛若落入夜幕的太阳。

这就是我和他的谜底。

无论长谷部试图溯回多少次,都无法改变我成为审神者的命运,也无法将我从死亡的结局中拽回。

恍然有谁握住我的手,想要掰开紧绷的手指攒进掌心,于是我便揪得更紧,指甲扎进土里,血液沉向深棕的沙砾。直到长谷部的话语和着风铃灌入我的耳中,复合的声音像是一道咒语,我缓缓地松开手,任由他的指腹贴在指尖的伤口处。

“陪我说会儿话吧。”我说。

正午的阳光落在染红的衣服上,暖和得就像靠在被炉边。他把我抱在怀里,低头吻上我的头发,声音渐渐染上哭腔:“神社的时候,你的愿望是什么?”

“嗯……希望工作可以早点升职。”

“你每次都这么说。”

他没由地笑了,泪珠却掉得更多,落在我的唇边冲淡血痕,还有几颗掉进我的眼里。我费解地想长谷部大概是感到上当受骗了吧,然后又咳嗽了一阵,血沫溅在他的衣领上,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出来就不灵了,父亲总是这么对我说。我知道他不过是嫌年幼的我太过吵闹而使用的伎俩,如今我又蹩脚地将它套用在长谷部身上,希望他能就此停下这个话题什么都不要想。否则如果他知道我的愿望是他永远陪在我身边,会哭得更难过吧。

偶尔我也忍不住想,如果他肯任我死去该多好。这样我们谁也不必反复遭受死亡的痛苦。可我又多自私,希望能在既定的寿命中多一点他的影子。

唉……我叹了口气,却呼不出声。

他还在说什么,可我已经听不清楚,就连他的面貌都逐渐化作沾满泡沫的水面,像是傍晚前的朝霞,带着浅浅的紫藤落下了。

灰色布满了视网膜,我知道,这个死亡这个老朋友又要来了。我不为此感到恐惧,因为我清楚它会把我送到初遇的秋天。在那条铺面枫叶的金色街道,我将踏在松软的叶片与长谷部重逢。阳光会照在他的睫毛上留下细闪的星斑,只要他露出一个笑,我便又会无可救药的爱上他。

我总是会爱上他。

END

*摘自《草枕》(虽然是在2里引用了一次但果然还是放在最后一章最合适!x

 

终于写完了,期间因为手机没内存+手机沾水死机重启+没有及时保存导致后半截存稿丢失重写……内心比较崩溃文力和脑子彻底没了,看完请不要槽我orz

1里开头有说审的噩梦,是每个轮回里黑西回到过去的那个晚上。审以为吐司是自己做的,实际是黑西给他做的。因为黑西的存在不符合过去原本的样子,时政检测到异常后一直派人想要抹杀他,3里黑西穿出阵服那里是他刚刚干掉别人,审听到门口的声响是黑西在藏本体。但是无论黑西怎么反抗最后都会在参拜神社的那天被杀,而审被清除记忆成为审神者。开头的是之前某次轮回中去神社的前夜。黑西之所以能死了那么多次还没事是因为审给他了御守,无意识地注入了灵力,可以把黑西带回未来应有的走向,这也是3里为什么黑西说要从审那里得到什么。

审为什么非要死呢,因为设定是:战争结束后除了少部分审神者外其余的都要杀掉以除后患,否则万一这些擅长溯行时间的人变成下一波历史修正主义者怎么办。(本篇黑西和审不就……x

神隐可以救审吗?原则是可以,但是要在最初的时候就把审神隐,否则事情的结局一旦确定就没法改变了。可是那个时候黑西还不知道审的名字,也没有给审要不要在一起的回应。也就是说,黑西对审的回应是在轮回里才对审表白的。第四次黑西神隐了审,但是审的情况没有好转,而且被花冈在心口捅的伤口越来越疼,黑西只好在审的请求下杀了审进入下一次轮回。

黑西和审时间线是这样的:

黑西:原状中审第一次死→第一次回到某年的秋天与审相遇→第一次死→回到庆功宴后的第二天→审第二次死→第二次回到某年的秋天与审相遇→第二次死→回到庆功宴后的第二天→审第三次死→……

审:原状中最早没见过黑西,随后成为审神者并且喜欢黑西→第一次死→回到某年的秋天与黑西相遇→黑西第一次死,审成为审神者→经营本丸并且喜欢黑西→审第二次死,想起轮回之前与轮回后忘记的所有事→回到某年的秋天与黑西相遇→黑西第二次死,审成为审神者→经营本丸并且喜欢黑西→审第三次死,想起每一次轮回的事→……

所以审经历的时间和事件加起来要比黑西多,太阳穴要爆炸也不是没道理的(x)而黑西越是轮回就越绝望,因为黑西的时间线里自己刚死完审就死了。在本丸的事情基本没有变化。

要解释的大概就这么多。而且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怎么每次给审设定的挚友都是最想弄死他的那个人……怂审也好这个倒霉审也好都真惨,四舍五入没朋友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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