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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多年,请勿鞭尸,感谢

 
   

【主压切】莫比乌斯 2

“长谷部”——仅有一半的名字,足够联想有关悸动的一切,又可以令人什么都不思考,仅仅沉沦于藤色溢出眼眸的瞬间。

 

 

我向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不曾出彩的人生,道听途说的趣闻,乃至不适合与熟人以外讨论的琐事。他安静地啜饮咖啡,不时投来几个会意的眼神,成为仅属我一人的倾听者。

 

 

店中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人,晚风刮擦开合的缝隙留下几道窸窣的余音,伴随新鲜出炉的可可升腾起浓郁的蒸汽。咖啡见底后长谷部轻轻放下被子,我趁机询问他的联系方式,却以不便为由婉言拒绝。场面由此转为少许尴尬,我只好埋头端起冷落依旧的杯子,将半凉的苦液统统咽入口腹后他递过一张纸巾:“明天你还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接过那张折叠整齐的纸巾,上面还沾着浅浅的余温。把指尖压在他触碰过的位置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对一位尚未熟识的人喋喋不休,慌忙低下头,眼睛不停瞟着玻璃上他的倒影:“抱歉,没注意就自顾自地说了半天,一定很烦人吧。”

 

 

“没什么,”他的手再次落向绒面的外盒,眼睛像是回忆起什么忽然亮了起来,用怀念的语气低声说,“已经很久没这样了,我很开心。”

 

 

因此我想他身边曾经不乏此类友人,论名次我不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大抵也不是最后一个。我一贯反感揣测他人的举动,自以为是地声称过度推理只能庸人自扰。偏偏在长谷部面前所有原则都轻易推翻,理智几近化身为面目可憎的偷窥狂,试图从一言一行中拼凑他那无可考证的过去。于是我也笑了,表情应该不太好看,僵硬的肌肉像是填充着劣石挤出几条皱纹。

 

 

被他从臆想拽出时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吊灯的光线照得眼睛有些发疼。长谷部把吉他盒背到身后,绕过桌子将手搭在我的左肩说了声“我们走吧”。我推开半扇门,侧身为长谷部留下通过的余地。

 

 

街道比来时更加沉静,几处熄灭的霓虹灯在灰暗的阴影中缄口不谈。我们在十字路口前停下脚步,长谷部的外套依然是敞开的样子,衣摆在风中来回摆动。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是觉得衣服不够多,看到他条件反射地哆嗦起来,没怎么思考就揪住他的衣领从上到下将扣子一一扣紧:“要照顾好自己啊。”

 

 

大概是没想到才认识不出一天的家伙会如此失礼,他怔在原地说不出话,任由我替他擅自做主。抚平翘起的衣角后我又握住他的手,温度果然凉得不太正常,只好捂住那双略有发红的手希望能让他再热乎点。他张开嘴唇又合上,如此反复两次,总算挤出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谢谢”。

 

 

我这才恍然松手,松开变暖的手掌猛地向他俯身道歉,语无伦次地解释只是担心他受凉。真是糟糕透顶,本想多靠近他一点,却又什么都搞砸了。向神明发誓,我对他绝无半点歹意,偏偏又心底又有种朦朦胧胧地感觉,仿佛我应该为他投入更多心血。可骚扰举动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否认,我愧疚地避开他的视线,半天听不到他斥责的话语,又没底气地提醒:“你应该更生气一点……”

 

 

“这样呢?”他似乎没有听到辩解之辞,身体前倾向我这边。凑近的距离让人有些不安,我犹豫地抬起头,左手却落入他的掌心,好不容易才听到他自言自语:“这样更暖和了吧?”

 

 

长谷部的脸颊隐约透出浅绯的色调,当然更多可能出于我的遐想,但能肯定的是我的脸一定已经烧红般烫得吓人。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松开,用碾碎关节的力气恨不得两人能结合为一。长谷部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这样下去还不等他指责我什么,我先倍感无地自容,在面色平息时抽离他的手心:“很暖和。”

 

 

于是他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把快滑落的肩带往上提了提,重新开口:“就在这里分别吧。”

 

 

“请允许我再次为失礼道歉。”为了表示真诚,我特意用上正式的口吻,而他只摇摇头什么都没说,额前的头发落下厚重的阴影遮掩袒露的一切情绪。我踏上无人的柏油路,他随之转向另一方向。路灯的光线穿过红叶悉索的缝隙淌下光斑的碎片,明明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穿过入夜的街道,熟悉的感觉却仿佛今晚的偶遇已经历过无数次。

 

 

我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长谷部,长谷部也正看着我,好像他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做。

 

 

“还会再见吗?”我忍不住问。

 

 

“会的。”他的手摩挲衣领旁的扣子,许久才仰起一副模糊不清的微笑。

 

 

 

 

 

 

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困倦的睡意遍布房间每一个角落,将我挤压得快要窒息。勉强换下衣服后一头栽进床上,来不及思考多余的事情便昏沉睡去。夜里难得死水般平静,禁闭的窗不留丝毫缝隙,窗帘安稳地贴在墙角被月色照得发亮,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掏出枕下的御守捏在指间,不知有多长时间都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了。

 

 

就像它消无声息地渗透我的夜晚,转而悄然归还了安宁——噩梦结束了。

 

 

究竟是不是御守为我带来的好运我不清楚,但生活总算正常起来。再见到花冈时,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看起来精神许多,之前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仿佛太阳马上要把地球砸烂。这种夸张的玩笑我当然不会理睬,只会把手头的工作尽力多分摊给他。

 

 

午休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靠在走廊的窗边。公司的所处的楼层不高,很容易就能看清窗外不算繁华的街道。便利店进进出出的顾客中我似乎看到长谷部的身影,他还是昨天那副打扮,手里提着购物的商品。出门时他意识到来自对面的视线,抬起头朝我愣了下,欲言又止的样子格外可爱。午休的时间快要结束,现在下去和他打招呼不太实际,只好向他挥挥手算作问候。没等他回应我,花冈的声音便从耳边传来:“见到熟人了?”

 

 

“大概……”含糊不清回答后重新寻找长谷部的踪影,他却早已脱离视野可见的范围。我忽然感到几分失落,花冈则全然没有发觉我的沮丧,得子的喜悦依旧洋溢全身:“今天下班后去喝酒吧。”

 

 

我答应了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下班后能不能再看到长谷部。幸运的概率犹如误差的天平,只有很少时候才会倾下期待的结果。我当然没有得到重逢的机会,坐在居酒屋里花冈端起酒瓶猛地吞下一口,带着浅浅的酒气说:“都下班了你还心不在焉的,有心事?”

 

 

“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我抿了几口酒,“没什么可说的。”

 

 

“是吗。”他敷衍地长叹一声,沉默少许开始说家中的事情:发妻与幼子,事业与前途,今日与未来。到了这样的年龄无论是谁都逃不开这样的话题,偏偏我总不擅长这样的题材,只能慢吞吞地咽下啤酒,偶尔“是、是”地应和他几声。总算熬到回家的时候,路边的枫叶在灯光下散开赤色的光泽,想到再有一个月就是冬天,心情不免陷入莫名的感伤。

 

 

在那之后我有很长时间都没见到长谷部。他说我们还会再见,假如先前遥远的相遇可以算作重逢,那也实在败兴。我想他想得快要恍惚,甚至为此错过回家的电车,回过神来已经走到第一次相遇的场所。街边还点着通明的灯,深秋的温度向冬天又逼近少许,我的脑内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会是生病了么?换季时期抵抗力总是辜负身体。说不定也是在为生计奔波吧?他看起来又不像是有稳定职业的人。那或许是个学生?可他要比那些学生成熟的多。

 

 

在胡乱猜测时,一对情侣从身边嬉笑走过,握在女生手中的冰淇淋让我觉得温度又变冷了许多。我裹紧衣服冻得说不出话,脚步贴着人行道的边缘局促不安,走向最终的假设——我会不会再也遇不到他了?

 

 

这很有可能。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名字是我对他仅有的线索,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会出现零零散散的各种信息,却没有一个符合他的特征。我对着刺眼的屏幕发呆,怀疑那段经历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我停在闭业的门店前深呼一口气,冷空气灌进喉咙噎住气管,呛得我缓不过劲。我弯腰扶着墙壁,极力抿住双唇忍住咳嗽的兆头,否则就会咳个没完没了招来路人怪异的目光。总之,我成功了,却憋得不停冒眼泪,好似遇到什么难以言喻的伤心事,孤独的身形包裹在没有边际的夜晚,等不到一个能来安慰的人。

 

 

眼前的路面抹上一层更深的阴影,有谁走到面前驻足。我只好伸手抹去毫无意义的泪水,抬起头竟对上长谷部困惑的神情。“怎么了?”这次他递过的是一张洁白的手帕,和手套的颜色一样显眼。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之前不来见我?我盯着他的手套啜泣了一声,张嘴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等到呼吸平稳下来才接住手帕,象征性地擦去已然干掉的眼角。

 

 

“呛到了,”我捏着柔软的手帕有些尴尬地补充,“抱歉弄脏了,我回去把它洗干净再还给你吧。”一半是实话实说,另一半则是出于私心,似乎这样才能得到同他重逢的机会。我掂量着手帕的重量,小心翼翼地捏住边缘,生怕指甲会留下抹不平的皱褶。担心长谷部会拒绝,又趁着他开口前继续说:“我的位置很好找,上班的地方就离上次的咖啡馆不远……”

 

 

“我知道,”他轻声打断我的话,伸手擦去我挂在下颚的水渍,“我看见过。”

 

 

这样的动作在两个男人间有点古怪,但谁还有心思考虑这么多?我绝非因悲伤而落泪,可是听到他的话反而想起过去思念他到失控边缘的日子,即便这本不该归咎为他的责任,心底还是不禁委屈起来,眉毛弯成沮丧的弧线:“我一直都在等再见的日子。”

 

 

再见应该是美好而令人遐想的,可真的等到这一天时又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我不知道还该说什么,手也不肯把手帕给他。他不向我索取,也没有同意我的提议,仿佛忘记还有这件事,开口时候换了个话题:“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要不要一起?”

 

 

“好啊。”我凝视他柔和的表情,想着长谷部真是个叫人没脾气的家伙。那些要抱怨的想法顷刻不复存在,最后只好叹了口气,与他并肩没入眩晕的夜里。

 

 

 

 

日复一日地穿梭在神情疲惫的人群中,顺着人潮飘向各自的支流,用恭敬的假面吐露违心的话语,再以一场毫无期待可言的梦境结束碌碌无为的当天——生活乏味得可怕,这样的定理我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长谷部说不定会认同我的看法,说不定也有另外的意见。我没问过他,也不打算非要把难能可贵的再遇上升到哲学高度。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聊的话题,上次对他说了太多没给自己留下多少余地,至于恻隐的思念更是难以启齿。我注意到他这次戴上了手套,于是就此为题,沿着暮秋的轨迹缓缓走向营业的面馆。

 

 

他笑着说了许多,诸如观赏红叶的景点,诸如新上映的电影。我这才感到他是活生生的,真实存在的,于是只要他一笑我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仿佛真的遇到什么难得的喜悦。我告诉他前天在中古屋终于寻到儿时曾经梦寐的书,正想收为己有便被旁人抢先支付,说到这里我忍不住露出懊恼的表情,他似乎也替我不甘,眉间皱了下去,好像我们之间存在什么共鸣似的,只要一方有所波动,另一方就为之动容。

 

 

我想,我的生活似乎没那么单调了。我甚至觉得我是一名诗人、一名画师,要把对他的惦念书写在牛皮纸卷,要留下他的一举一动镶在卧室的墙面。我那没有颜色的过去,就这样被他点缀成复杂的模样,我看着他几乎要喜极而泣,他却不会知道我在这顿不值一提的晚宴中得到了怎样的宽慰。

 

 

我些许是喜欢上他、爱上他了。

 

 

这怎么可能?相见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我坦白了自己的所有,但对他一无所知。和先前一样的不顺,他再次绕开我的试探,保留着有关他全部的秘密。我开始慌了,脑袋像是被重击发出嗡嗡的声音。他是潜逃的罪犯吗?还是离家出走的青年?“至少给我了解你的机会,”我听到自己发出快要听不清的声音,“我……”

 

 

最后我是怎么说的?“我喜欢你”?“我爱慕你”?记不清了。仿佛只是为了抗拒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这般不加思索地说出连自己都没仔细深究过的话后,我立即捂着嘴唇,生怕再说出什么吓人的话,生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生怕他再度离去只留下我一人作汪洋中无人问津的岛屿。

 

 

我缄口不言,忐忑地等着他裁决结果。他的体重凹陷在皮质的座椅中一动不动,透彻的眼睛仿佛看穿我未尽的内心。他可能要拒绝,他也应该拒绝。就像他对我格外可疑,我对他也是摇摇欲坠的,彼此之间没有一点儿信服力。

 

 

店里没有喧闹的声音,却还是热闹的,只有我们的位置像与世隔绝般诡异得冷清,连周围的空位不被其他顾客看中,反而留下一圈分隔的界限,好不让这里微妙的气氛败兴从工作中解脱的心情。他的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节拍,坦荡的眼神反而令我觉得罪大恶极。

 

 

长谷部在笑,浅微地,安静地。我不懂为什么他还能那么自如,甚至生出一种羡慕。我再说不出什么,嗓子就像干枯的绣球花一碰就碎。我也不敢看他,面前的他是如此令人不安。于是我又期盼能早点逃离,逃回家,那个永远寂静而不被打扰的地方,一觉过后就能忘却难堪的种种。

 

 

“我还在想,这种话要怎么开口才好。”他突然说道。

 

 

我猛地抖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他摘下手套,手心覆在我的手背上,温度还是那么凉。

 

 

“应该说是一见钟情……”他闭上眼睛,音量刚刚提起又突然落下,像是音乐会的高潮迟迟不肯降临。

 

 

这时我大概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心脏的鼓点震得动脉发疼。可等到亲耳听到同意我的追求时,又觉得这实在荒谬。这不是梦,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我反过掌心握住他的手,指缝密切地贴合着,竟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名的快乐同恐惧混在一起为他心烦意乱。最后我像从海中救出的幸存者,借他的手抚平躁动的内心:“让我送你回家吧。”

 

 

“我……”长谷部只说了一半,又干脆地回绝,“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总不肯敞开关于自己的故事:“发生了什么?”

 

 

他将手抽了回去,一下子变成拒人千里的模样,含糊地说:“死了。”

 

 

他不想多说,我便暗自记下这处雷区。虽然日后不会触碰他的伤疤,好奇心却自行发动,揣测他不为我知的惨剧。想必是不久前的事情,想必是重要的家人遭受了非人的待遇,想必是……

 

 

头毫无征兆地疼起来,视线陷入浑浊的泥泞,只能隐约从缝隙中模糊地看到阳光打湿谁的残影,留下一片粘稠的血迹。

 

 

 

 

长谷部说,是感冒的征兆。他的手贴在我的额前反反复复感受温度,起初我瘫在他的怀里还不相信,直到他把热乎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才知道他没有撒谎。

 

 

我在面馆中晕了过去——其实还没夸张到他形容的地步,只是有几秒的间隙丧失意识,反应过来就是长谷部紧张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情绪化的一面,我忍不住笑起来,拍拍他翘起的头发说我没事。可他还摆脱不了焦急的状态,我只好宽慰他:“陪我回家吧。既然你不想回家,就先和我住在一起怎么样?”

 

 

他同意了,扶着我走在路上。这也是多余的,我远非他所想的虚弱。习惯于忙碌的生活节奏,我总是行色匆匆,偏偏在和他相处的时候又把脚步放慢,希望道路和地平线一样没有尽头。我掏出钥匙给他,他一手搀着我的胳膊,一手把钥匙插进锁孔,门推开的时候我们都不急着进去,不约而同等待对方迈出第一步。

 

 

感冒药是他找到的。零碎的物件我总是随处乱放,今天把备忘录放在柜子上,明天把中性笔塞进抽屉里,久而久之自己都不知道家里都有些什么,又被放在哪里,看到他手心摊开几颗药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把水递给我,水温像是额头一样烫,不知道这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偏方。

 

 

然后他关上了窗。今早起床时我打开窗户想要换气,临走前完全忘掉还有这件事。窗帘落下的片刻室内更加阴暗,可只要他在这里又比任何地方都明亮。

 

 

长谷部留了下来,连同他的吉他外盒一起。我想那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否则离家出走也不会带上,他不想主动对我介绍它,也从未在我面前打开他,我就不对此过问。他很会照顾人,每天在我醒来前准备好早餐。在我上班的时候他也有时出去逛逛,有几次回家找不到他的踪影,安静等待一会他就会带着我最喜欢的零食回来,尽管他总是严格控制我的饮食。我最喜欢在晚上和他一起窝在沙发里,他的膝盖上总是摊着什么书,那是我买来还没看过的。我便顺势靠在他肩头,捂着恰到好处的燗酒呷入口腹。日子还是流水般一波又一波,他却让我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快乐”——这轻而易举就可以闪现口腔以外的话语,直到遇见他后终于显露原型,这才从积攒许久的人生找到真切的意义。

 

 

我在日历上记下了告白的那天,十月二十五,一个平淡无奇的秋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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