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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多年,请勿鞭尸,感谢

 
   

【主烛】灰绿 24

24

 

烧热的油嗞嗞作响,切好的食材放由烛台切放到藤原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对于手忙脚乱的他已经是相当体贴的举动。 

 

藤原不擅长有关烹饪的一切事情,烛台切曾经观察过他的手法,笨拙得像才学会握筷的孩子。一想到藤原如今还没多少长进,连围裙的带子都能打成死结扭扭歪歪挂在腰后,烛台切便笑了起来,正要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藤原有些狼狈地拉住他,另一只手僵硬得像被油锅煎过无处安放:“来帮下忙?” 

 

“不是你说要自己做吗,”他推开藤原,坐下后托腮说,“我插手的话就没意思了。” 

 

藤原还想再说什么,又被提醒火候不够,慌忙调整后依旧让烧过头的火吓得手忙脚乱,只顾着匆忙熄灭燃气,再也没功夫多聊闲话。最终味蕾触碰到料理时烛台切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藤原,不知道是出于意外的震撼,或仅仅是因为太过难吃说不出话。

 

坐在对面的恋人满脸尴尬,挣扎一番还是劝阻道:“吃不下去就别勉强了。” 

 

烛台切接过藤原递过的纸巾擦过嘴唇,少见地坦白出打击人的话语:“比以前更难吃了。” 

 

“不如我们出去吃吧?”藤原揉揉太阳穴,长叹出声,“本来是想给你一点惊喜的。” 

 

“没关系,只是这种小事情而已,”烛台切扶着桌沿缓缓站起,因笑容微微眯起的眼睛似乎染上宠溺的色彩,“交给我吧。” 

 

担任近侍时,出阵远征时,掩饰情绪时——烛台切总是这样对藤原说。即便轨迹变得与以往截然不同,他还用那副叫人安心得有些过分的口气,如同过去从未发生过。 

 

藤原望着烛台切忙碌的背影陷入沉默。假如这一切都是真的该多好,藤原落寞地想。他们会拥有共同的家,即便狭小也足够在生计奔波之余相互汲取爱与温暖。也许烛台切会和自己有争吵,那也总比过去两个人什么都不说要好。藤原还记得烛台切很喜欢大俱利的那只猫,虽然照顾起来并没有那么轻松,但说不定收养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会让他很开心。 

 

这些事情再普通不过,可现在看来都过于奢侈。他在悠一带回的物品中发现大量安眠药,以悠一的性格必然不会夹带这些东西,仔细想想便知道是苍介为藤原留下以备不测的。负罪感与逃避欲堵住内心的漏洞化作欺骗的借口,表象越是平静,真相便愈显残酷。藤原清楚总有一天烛台切会意识到全部,他不知道真的到了那时该怎么办,只宁愿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全心全意麻痹在梦一般的吗啡中。 

 

这样度过单调的三天,烛台切在打理庭院中发现樱树枝桠已然冒出嫰色的花苞,微风拂过面颊,温暖得有些不真实。原本他只想和藤原要来地下室的钥匙收放杂物,此时屏住呼吸安静仰望着,平淡的心情忽然由此欣喜起来,顾不上收拾工具就跑到房间中呼唤藤原的名字,气息没有平稳下来便开口:“樱花要开放了,要去散步么?” 

 

“怎么突然又想出去了?”藤原有些惊讶地看着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烛台切,一边为他披上厚实的外套一边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 

 

面对烛台切主动的意愿,藤原皱了皱眉。他不再继续说话,抬头迎上烛台切的视线。烛台切理应倾向于在家中修养,而非向往外界。为了能让烛台切躲避秋山,他在构造“长船光忠”的记忆中加深恋人对火灾与烧伤的恐惧,何况之前对烛台切使用过言灵,一旦烛台切想要离开苍介设下的屏障就会感到退缩。 

 

“你是说……”烛台切误以为藤原担心自己没有摆脱伤痕的阴影,下意识伸手掩住眼罩,“不过想到春天已经来了,就变得开心了。” 

 

犹豫一番,藤原带着说不清的不安答应下来。出发前他才发现自己没来得及为烛台切准备围巾,于是翻出自己红色的那条绕在他的脖颈。既往的回忆再次浮现,打结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烛台切握住藤原发凉的双手,隔着手套他感觉不到有任何温度。 

 

“太冷了?”烛台切垂眼低头吻上他的手背,“那我们……” 

 

“出去走走吧,”藤原打断烛台切,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烛台切想那一定不是自己的错觉,“我和你一起。” 

 

现在算不上适合赏樱的季节,樱花尚未完全绽放,三两枝的零星点缀远比不上盛开的景致。街头的行人不多,安静的氛围仿佛冬季的余音。他们顺着两旁延展的樱树漫步至桥边,河风吹动烛台切的前发,留出隐藏的眼罩。 

 

“我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吧,”他撩起碎发别在耳后,“记得正好是我下班时候,你喝多了趴在栏杆上,我以为你要自杀拽了回来,你就抱着我不放了。” 

 

藤原一言不发地听着烛台切复述那段虚构的回忆,眼神游离到河水漂浮的波澜。只有藤原才清楚那不过是自己蹩脚的谎言,真相是他们在七夕的那夜经过这座桥,他用少许灵力在烛台切面前展示微不足道的把戏,由此试探烛台切对他究竟报有怎样的感情。 

 

从追忆中回到现实,藤原扭头发觉烛台切正看着自己,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第二天你出门前为了把我叫醒差点迟到,是不是恨不得前一晚把我从桥上推下去?” 

 

“怎么会呢,”烛台切笑了几声,身体靠在栏杆前,“遇到你是我最幸福的事之一。” 

 

“我……”藤原的声音忽然哽咽一下,断断续续地附和,“我也是,能遇到你……” 

 

话音的末尾,他忽然伸手掩住自己的双眼,肩膀颤抖起来:“对不起,光忠,对不起……” 

 

“怎么突然……?”烛台切搂住藤原,正要替他抹去眼泪才意识到他没有哭。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藤原,又不知道该怎样询问事因才好,只能一下下轻抚藤原的后背,“如果难过的话就对我说出来吧,压在心底可不好。” 

 

“一直没能照顾好你很抱歉。”藤原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双臂紧紧圈住恋人的身体,指尖揪住布料让烛台切感到些许不适。 

 

“火灾的事情与你无关,何况我已经不在意那些了。”

 

烛台切还想安慰什么,藤原已经松开他轻轻摇头。赏樱的雅致自此消散,两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各怀心事踏上反途。那晚他们久逆地交缠在一起,烛台切解开藤原身上的衣物,借着灯光看到藤原身上布满的大片暗色,几乎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回事?” 

 

“磕碰的伤而已,你身上不也有么?”藤原抬起烛台切的下巴避而不谈,强制挪开他的视线,“这种时候不要想多余的事情啊。” 

 

想到火灾残存的伤痕和后背许久未消退的淤青,烛台切勉强笑了笑,仰头接受他的吻。赤裸的身体纠缠在昏暗的灯光中,仿佛如果不在此时极尽狂欢,便会陷入难以挣脱的寂寞。情事结束时烛台切已经很累了,搂着藤原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说想要睡觉,把他哄到浴室清理完身体后已是凌晨一点,安抚烛台切睡下后藤原格外清醒。他想起还有一包未抽完的烟放在客厅,转念担心味道会让烛台切不适,只好作罢。 

 

很快就是审神者例行会议的时间,他不知道苍介要如何替自己解决事端,也不清楚秋山面对自己逃离的事实要怎样处理。他与暗堕刀具接触了太久,身体已然被蚕食得千疮百孔,失去灵力的他即便回到本丸也与送死无异,反而会加大侵蚀寿命的速度,将余生缩水至难以想象的地步。只是一次缺席并不会让上级察觉到自己的逃离,但秋山如同计时炸弹在看不见的地方发出尖锐的声音,实在没法令他安于坐以待毙。 

 

窗帘掩去入室的月色,漆黑的卧室安静得如同无人涉足的沼泽。藤原在黑暗中凝视烛台切的睡颜,手指不自觉地揪紧床单。一味依赖苍介善后只能令人陷入更深的焦虑,即便听从长辈不要轻举妄动的警告也无济于事。思考少许,藤原决意照常参加会议,即便秋山到场,他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何况一旦将藤原的事情推出也必然会在调查中牵连秋山,全身而退还是有相当大的把握,即便真的有什么意外,烛台切在苍介的庇护下依旧万全,那么藤原对他所做的一切就没有白费。 

 

做出决定后,藤原莫名松了口气。他轻缓地掀开被子,在烛台切身旁小心翼翼地躺下,生怕惊扰他的熟睡。夜晚的温度恰到好处,藤原没怎么思索其他的事情便已睡着,平稳的呼吸夹杂轻微的鼾声。窗帘映着浅微月色,静谧之间,烛台切忽然睁开双眼。他稍稍侧头看向安眠的藤原,双唇吐出无声的叹息。 

 

第二天烛台切醒的很晚,时针已然略过十点的位置,藤原早就不见踪影。他不知道藤原究竟在做什么,也不愿过多干涉,甚至觉得或许藤原能多专注一点自身的事情才好。火灾之后藤原便向学校递交休学申请,临近毕业的事宜也由此耽搁。或许是创伤后遗症的缘故,烛台切的记忆变得有些混乱,每当试图回忆过去的事情,记忆的断层便越发凸显。他清楚自己应该及时复诊,但如此势必会令藤原为自己操心。他承认那场意外后自己依赖藤原似乎有些过头,但又不愿藤原为自己分心过多,每当藤原探问身体的状况就会用种种填塞过去。 

 

依赖没能维持太久。久而久之,烛台切开始从藤原身上意识到违和感。起初是一个理由,一声低笑,到最后化作一份轻吻,一次性事。阳光透过玻璃,樱树的阴影投向两人的被褥。春天已然降临,而将心事掩盖的积雪不曾融化。 

 

烛台切逐渐发觉回忆模糊的地方并非后遗症,而是根本无法串联。凭借隐约的印象寻找自己以往工作的地点,那里却是座正在修建的民宅,拨打同事的号码则又告知是空号。居住的场所看似无可挑剔,但家具的布置未免缺少了什么,缺乏应有的生活感。诸如此类令人疑惑的事情越来越多,耳边还不时浮现嘈杂的话语,陌生的片段逐渐从脑中略过。他当然不愿把种种异常指向藤原,可唯一能想到的嫌疑人除了藤原别无他人。 

 

无论如何,烛台切有自己寻回记忆的方式。 

 

有关烛台切的变化,藤原一概不知。他站在等候厅的角落,半边身体陷入阴影中。这里位置偏僻,但视野相当宽阔,轻松便看到秋山与披裹白布的打刀。似乎是这样的目光太过强烈,山姥切很快发觉藤原的存在,拽着秋山的袖子指指藤原的方向。 

 

“好久不见,这阵子休息得还不错吧?” 

 

秋山随即走进藤原,营业式的笑容挂在脸上,虚伪得令藤原感到没完没了的恶心。他没想到山姥切会同秋山前来,身体下意识后退一步,背部抵上墙壁无处可去。辩解离去的说辞溜到嘴边说不出口,藤原只好目光挪向秋山,撇撇嘴角露出不耐的表情,敷衍道:“拜你所赐,糟透了。” 

 

“意料之中呢。”秋山轻笑着向山姥切投去眼神,而对方只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迎合,没有想要搭话的意思。见他不想说话,秋山又重新将目光对准藤原:“原本还想例会要怎么办,你倒是省去我不少事情。话说回来,烛台切和你和解了么,毕竟我现在已经是无可推卸的罪人了吧。” 

 

藤原没好气地回应:“与你无关。” 

 

“放心,现在藤原苍介正在介入你的事情和时之政府周旋,我可不敢对你和烛台切怎样。话说回来,你投靠他后态度都不一样了,”秋山抬了抬有些下滑的眼镜,“新靠山还不错是吧?” 

 

藤原抱臂冷哼一声,不愿对此有任何表示。秋山还想说什么,会议提示的广播忽然响起,原本只有零碎声音的等候厅忽变得吵闹。他看看腕上的手表露出遗憾的表情,侧身让开道路:“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再和你多说,不过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一次,散会后请来这里找我,有些东西想交给你。” 

 

防备之心立即敲响警钟,直觉却暗自作祟撺掇藤原答应秋山。他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对山姥切露出愧疚的眼神后加快脚步混入人群中。会议的内容与记忆中相差不大,藤原本身就不打算专心开会,想到秋山模糊不清的言辞更是煎熬。散会时他像快倒塌的梯架撑不起身体,步伐拖拖拉拉,不过半分钟的路程多花了不少时间,再见到山姥切时对方已经有些不耐烦。 

 

“要走么?”秋山例行公事地问着,没等藤原回答便从公文包中掏出文件夹交给山姥切,由山姥切递送藤原手中。他随手翻开最初几页,本丸详细的战绩数据分门别类地印制于纸面,甚至连谁手入多久都一一记录。藤原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秋山,而秋山只是笑了笑:“我以为你应该比较担心你的本丸,这样或许能让你安心一点。”

 

藤原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双眼,余光瞥到手腕,暗堕的痕迹已经蔓延到明显的位置,即便用袖子遮挡也显得勉强。犹豫片刻,他轻轻开口:“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像是特意告别般,秋山微微俯身,近乎无声的笑从口中吐露,垂下的双眼让藤原猜不透他的意图。他与山姥切对视少许,又低声说:“暗堕并非他人所言无法控制。如果你能早点说服自己暗堕并非一无是处,或者认为暗堕并非错误,或许结果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糟糕。” 

 

“等等,什么意思——”藤原伸手想要拽住正要离开的秋山,偏偏沉默已久的山姥切挡在两人间打开他的手,竹青色的双瞳中透出冰冷的凉意。 

 

“你不是我本丸的山姥切……”藤原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人群投向走向出口的男人,这才恍然明白眼前这振刀是属于秋山,“上次带我去的那个地方是秋山的本丸吧,他明明不该有……” 

 

“山姥切,你在做什么?” 

 

秋山站在出口,白色的外套像染墨般晕染出深色的斑点。意识到下雨的事实,山姥切顾不上藤原的困惑匆忙跑向主人的身边,他们似乎交谈了什么,可藤原只是远远地看向远方,无论是稀零的噪音还是室外的落雨都没有听到。 

 

回过神来,他伸手搓揉自己略有抽搐的脸颊,不禁怀疑是不是这阴冷的温度作祟过多,以至身体失调。住处离藤原并不远,最多不过要花上十分钟的时间。便利店的灯光铺撒在路面浮起的那层雨水上,又很快被慌忙的脚步踩成斑驳碎片。到门口时藤原的头发正贴着额头向下淌水。他照例向表札望了一眼,就匆匆忙忙跑进屋里。 

 

灯一如既往地亮着。烛台切往常都已经准备好晚饭等他回家的,不过今晚实在是迟的离谱,藤原想烛台切一定已经睡下了。“实在是抱歉啊。”他自言自语地走到餐厅,晚饭果然已经都被收起来了,冰箱上还贴着便签,提醒晚饭在哪里,还嘱咐道一定要加热。 

 

藤原取下便签夹进湿透的口袋。他推开卧室的门,屋子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灯也很早地熄灭了。裹在被子里的恋人背对藤原,透过门缝的光亮延伸成一道长长的线条盖在床上。 

 

他想对烛台切说些什么,最后只抿住下唇一言不发地离开。靠在沙发合上眼的瞬间,他恍然想起烛台切光忠是他锻造出的第一把太刀,这把不应该属于现世的付丧神,如今被藤原牵连于这令人困惑的人间中,距离那座回不去的本丸已太过遥远。 

 

藤原深呼一口气,干脆将令人困扰的现实抛在脑后,起身从冰箱中取出晚餐加热。墙壁上的时钟漏出滴滴答答的轨迹,厨房在灯光中展开身形吞吐青年来回晃动的影子。食物温度还没有达到预设的标准就被取出,藤原机械地咀嚼勉强热乎的料理,咽下最后一口时隐约听到了烛台切的脚步声,回头探查时又什么都没看到。饭后打算收拾餐具时,筷子却从手中脱落掉在地面上,正要弯腰拾起,浓郁的睡意竟忽然淹没口鼻,原本清醒的神经在药物作用下麻痹。

 

身体本该就此跌落,一双恰合时宜的双手却揽住藤原失去平衡的身体,橙色的灯光落入金眸中仿若凝固的烛火。 

 

“藤原和弥啊……” 

 

太刀的指尖落在青年的喉结前,发出近乎无声的叹息。 

 

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是一场谎言只需须臾之间。 

 

烛台切收拾好餐厅时,藤原还没有醒来。他从卧室翻出毯子为藤原披在身上,手指触碰到肩膀没能感受到任何灵力。烛台切忽然有些出神,转念又意识到正是藤原失去灵力才使束缚自己的言灵逐渐失效,否则自己依然会在谎言编制的世界安度余生。愤怒与失望编制成无法解开的死结,偏偏行为屡次向那位肆意妄为的主人妥协,就连烛台切自己都不明白时至如今为什么自己还能保持耐心,哪怕下定决心要伤害藤原依旧不忍痛下狠手。 

 

他沉默地坐在藤原身边,粗略地翻看藤原带回的文件夹,心底不断重读他的名字。空闲的手贴在藤原的额头,指腹向下擦过面颊移向脆弱的脖颈,理智的弦随脉搏跳动仿佛随时都要崩断。隐约间半空响起一阵铃声,烛台切回神过来,那样的声音便又消失不见,只有藤原的身体不安地翻身。再看时间,烛台切才发觉自己已经这样守在他身旁两个小时。 

 

安眠药放得不多,烛台切猜测藤原也该醒来,但所剩的时间足够他揭开掩盖的事实。地下室的钥匙就在藤原外套内侧的口袋中,如同收放安眠药的位置没有费力便轻松找到。烛台切握着钥匙走向地下室,暗自嗤笑藤原还是对自己缺乏防备,临近樱树时他忍不住抬头看向枝头,稀稀零零的花朵已然完全绽放,剩下的还是羞涩地闭合着,仿佛等待谁的垂怜。 

 

似乎察觉到烛台切,声音涨潮般扑面而来。起初不过是低微的细语,再走近些便能听到近乎绝望的喧嚷,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要疯掉的边缘嘶吼。推开门的瞬间,月色将黑暗的室内劈成两半,堆放的刀剑因重见天日不断颤动,缭绕刀身的黑色雾气与反光的金属碎片让他一下子明白了藤原隐瞒的所有事情。 

 

那些声音随刀身震动愈发强烈,“好疼”、“救救我”之类的内容混杂,愈发分不清究竟是谁在说话,只能勉强听出自己的声音也在其中。源于同一本灵的“烛台切光忠”在刀中并不难找,他马上就发现形制相同的另一振自己。至于他的本体,则被藤原精心盛放在木盒中,收在地下室最深的地方。他拾起另一振自己,或许是本质相同,共鸣感令泪水莫名顺着眼睛淌下。他怔愣地将手贴在湿漉的脸颊,又无意识地将刀抽离刀鞘,不知道接下来要斩断什么才好,直到藤原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才稍微夺回身体的自主权。 

 

“你来了,”烛台切没有回头,毫无起伏的声线不知是说给藤原还是自己,“真遗憾啊。” 

 

地下室挥之不去的雾气令藤原迟钝地意识到苍介营造的强大灵力结界唤醒了那些封存已久的刀剑,而烛台切的气息更是成为事态恶化的催化剂。他曾听说有关多把刀的怨念附着于他人的传闻,被附着者往往会因无法承载的压力而死无全尸,现在看来并非危言耸听。丧失灵力的他惧怕自己成为怨灵依附的载体,只能勉强撑住身体,向烛台切伸出手:“快点回来,那些刀太危险了。” 

 

烛台切握紧刀柄缓缓转向藤原,后悔没能多碾碎几颗安眠药搀进饭中。他不清楚自己向藤原露出的怎样的表情,也不关心藤原出于何种目的收集暗堕刀剑,只有地面那些陈旧的碎片把疲惫的心割裂成相同的形状。 

 

“为什么……”烛台切顿了一声,缓缓与藤原拉开拉开距离,他垂眼盯着执刀的手腕出黑色的斑块,想到后背处许久未能消散的淤青,随即苦笑地摇头,“事到如今说为什么也是多此一举了吧,就连我自己也因你沦落到暗堕的下场。” 

 

“不,我……唔!”安眠药对身体产生了副作用,藤原扶着墙沿,太阳穴边的血管鼓动得快要炸裂。可面对烛台切,痛苦似乎又可以不值一提。他颤着声音,哆嗦地解释,希望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还能唤起烛台切的同情:“不像其他审神者,我天生没有任何灵力……唯一获取的办法就是……” 

 

“——碎刀。”烛台切打断他的话哑然失笑,长久以来的信念坍塌为一无是处的灰烬,甚至后悔自己没能断在白金台的战场。他这才知道为什么那些日子身体总是格外困乏,也明白了本丸中那场流感是从何而来,更猜测到当初濒临破碎却得以存活的原因。没有缘由的落泪逐渐成为发自内心的悲恸,他想他不该哭的,胸口却随哭泣起伏有些喘不过气。 

 

烛台切抖着声音向藤原开口,又像是在审问自己:“那次之后,你为我碎掉多少刀?” 

 

究竟有多少,藤原已经记不清了。他没法回答烛台切,更无法正视自己。喉咙中像是被堵住般说不出话,胸腔中如同积攒了无数漆黑而粘稠的液体挤得快要爆炸。

 

他凝视烛台切冰冷的漠视掩嘴咳嗽起来,最后再也无法保持站立的姿势落向地面。痛感从膝盖扩展,擦破的伤口渗透布料,藤原勉强用双臂撑起身体,口腔断断续续的抽气像是要将五脏六腑一同吐出来,暗堕的痕迹顺着脖颈的静脉攀爬到面部,明明是虚弱的神情却显得万分狰狞。

 

良久,烛台切轻声呼唤起藤原的姓名。遥远的地方仿佛传来阵阵铃声,在某一瞬间,藤原隐约看到世界褪色为一片苍白,再眨眨眼,眼前依旧是地下室的陈设。他抬头对上烛台切放大的瞳孔,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蔓延:“你要神隐我?” 

 

他扬起尾声,很快又降了下去。烛台切不可置信地握紧刀柄,嘴唇略微嗫嚅,最终绝望地发出疲惫的声音:“你又骗了我。” 

 

所有真情的许诺露出不堪一击的本性,烛台切大口喘气,绝望淹没全身快要窒息。 

 

已经无可挽回了,藤原想。 

 

这些暗堕刀剑保留太久,怨念的力量已然无法控制,黑雾环绕在两人间,令他有些看不清烛台切的面容。他艰难地叫出烛台切的名字,太刀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失神凝视面前跪下的身体。杂音愈发响亮,求救与诉苦的信息化为强烈的杀意,无形的气息在烛台切身后悄然拢聚,沙哑的杀意在身边反复教唆“杀了他、杀了他”。 

 

哪些源于他人、哪些来自自己,烛台切已经分辨不清。握刀的手缓缓抬起,近似人形的雾气在他的背后张开手臂,正要将烛台切吞噬,却见本该无力的藤原忽然爬起拉住他的衣袖,用最后的力气将烛台切推出地下室。 

 

“藤……”烛台切不知道藤原怎么会突然有如此巨大的力气,被推开的身体失去平衡倒在地下室外,惊愕的双眼目睹阴暗的气息刺入藤原的身体。 

 

“这样的怨念已经太深,如果被附身,你会承受不住而碎掉,”藤原的身体晃了晃,又摔倒在地,用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催促,“快走、快走啊……” 

 

指甲几乎要掐入地面,深褐的双瞳渗出鲜红的颜色,为眼中映射的身影镀上一层赤色。藤原忽然笑了起来,喉咙像是被千根针刺透发出抖断的声音,扭曲的音调模糊地吐出少许便没了动静。他沉默地看着不知所措的烛台切再次咳嗽起来,呕吐的血液滴滴答答挂在下颚,染红的牙关将最后的表白咬成血淋淋的碎片吞回喉咙。 

 

墨色顺着身体的轮廓散布为黯淡的光圈,毫无预兆的巨响荡起堆积的尘土,余音震得烛台切几乎耳聋。混浊的雾气消散时,灵力结界剥落为灰绿的荧光闪烁,飘至地面又像雪般融化。藤原摇摇晃晃地从身后抽出一振刀,利落地将刀刃对准烛台切的方向。“都是你们的错,”已经不能称之为藤原的青年歇斯底里地挥向太刀,“如果没有你们,主人和我们绝不会如此——” 

 

烛台切挡下进攻,动摇的内心忽然陷入从未拥有的平静。如此僵持几番,他避开擦过脖颈的刀刃,转而安静地伫立青年面前,忽然松开紧握的刀身。 

 

到此为止吧。他合上双眼,带着些许落寞想道。 

 

意料中的攻击并未落下。

 

烛台切带着少许诧异睁开双眼,却见到遮掩面孔的两人挡下失去神志的藤原,埋伏身后的第三人握住不知名的刀具砍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皮开肉绽的痛苦掀起沙哑的嚎叫。他踉跄几步,群围间失去进攻的目标,来不及反应便被意外之客贴上不知名的符咒,身体不等挣扎已然倒下。

 

“呼……这样就可以了吧,”执刀的青年用衣袖擦去沾刃面的血渍,试探一番发现藤原确确实实昏迷后才安心收回鞘中,“都准备换班了雷达就响警报,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啊。”

 

高挑女性不屑地哼了一声,将身体转向烛台切。虽然有面具阻挡双眼,烛台切依旧能感受到对方不善的目光。他后退一步不敢轻举妄动,平稳过呼吸后问道:“你们是?”

 

听到烛台切的声音,蹲在藤原身边记录现场的人突然抬起头。他停下记录的动作,将烛台切打量几遍才缓缓开口:“紧急事件应急小组,隶属时之政府执行部。”

 

“对对,就是这样!”青年掏出证件晃了晃,“这位烛台切光忠先生,作为重要证人,请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抛在半空的传送符化作点阵铺开,才刚刚摆脱危急又迎来未知的走向,烛台切怀着不安的情绪瞟向昏迷不醒的藤原。抵抗这些执行员必定没有好下场,只是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必定会牵连藤原。想到他在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推开自己模样,烛台切忽然觉得心脏裂开缺口,既往的遗憾如数离去,却留下无尽的苦涩填满废墟。

 

“主人为了保护我才变成这样,请不要……”

 

他在三人注视中没有走向传送阵,还想试图为藤原辩解什么就被打断:“根据程序首先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回总部接受调查。发生这么严重的灵力暴走还被暗堕刀附身,这可不是简单的保护欲就能推咎的责任。”

 

生硬的口吻不予任何余地,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也只剩烛台切独自应对。他看着藤原被抬起后轻叹一声,再开口时声音重回平静:“明白了,至少请让我取回本体。”

 

女人没有回答,算是默许烛台切的请求。他绕过死尸般堆放的暗堕刀走向木盒,打开后才发觉内部是藤原精心布置过的,保养良好的刀身无声无息,仿佛从未经历过身后的惨象。

 

“顺便一提,”青年探头朝他挥挥手,“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本体也是要暂时上交的,鉴定无误后才能还给你。当然拒绝也是可以的,不过这样我们就可以借着正当防卫的理由把你就地处决。”

 

“真是万无一失啊,”他在不经意间露出苦笑,再抬头又换上毫无波澜的表情将刀递递向寡言的女人,“如果鉴定结果不容乐观呢?”

 

女人犹豫了下,不等开口就被夹着现场报告的男子抢先:“那就把你碎掉。”

 

又是碎刀,烛台切有些遗憾地想。换作以往,他并不喜欢这样含有威胁意义的话语,如今倒像家常便饭般习以为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总归无法遮掩所有破绽,如果真的落入被刀解的下场也算有所预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再回到本丸同往日并肩作战的同伴告别,或许连藤原醒来都等不及。思索到这里,他忽然难过起来,欲言又止地踏入传送阵。

 

刺眼的白光散去,刚刚落地便看到医护人员带着急救设施把不省人事的藤原抬上担架。至少现在他是安全的,想到这样的事实,烛台切忽然松了口气,跟随执行员走向相反的方向。迈出几步后他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却最终没能将告别诉说出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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